中國最后的大玩家王世襄 因愛而收藏
王世襄一生有許多頭銜——文物專家、學者、文物收藏家、鑒賞家、美食家、書法家、民俗學家……也有人說,這些多元的頭銜仍不能概括王世襄多姿多彩的一生。不錯,他興致勃勃地玩了一生,且不說秋斗蟋蟀、冬懷鳴蟲、架鷹逐兔、挈狗捉獾這些小技,舉凡音樂、繪畫、家具、髹漆.竹刻、傳統工藝、民間游藝等等,涉獵之廣,鉆研之深,學問之博,可謂空前絕后。世襄先生就因這些“絕學”,卓然成家,名重天下。號稱“中國第一大玩家”的王世襄(1914~2009)駕鶴西去,令我國文物界、收藏界、讀書界痛失一位通達博學、獨樹一幟的文化老人。
十年前,嘉德拍賣的“儷松居長物——王世襄、袁荃猷珍藏中國藝術品”專場,王世襄藏品集中亮相,轟動一時,別說這些藏品一一拍出高價,就連拍賣圖錄都成了搶手貨,如今在舊書網上高價出售。被稱為“中國最后的大玩家”的王世襄先生,其藏品時時在圈內掀起波瀾,今秋在北京,由中國嘉德拍賣公司主辦了一場“錦灰自珍-王世襄先生誕辰百年紀念收藏展”。
玩出來的大家
王世襄出身官宦世家,祖籍福州,高祖王慶云在清代曾官至四川、兩廣總督、工部尚書,叔祖王仁堪為清光緒三年狀元,父親王繼曾一度擔任張之洞秘書,民國后就職于外交部,又曾任北洋政府國務院秘書長,母親金章亦為書畫名家。王世襄的中小學都在北京的美國學校就讀,說得一口流利英語,1941年畢業于燕京大學研究院,獲碩士學位,歷任中國營造學社助理研究員、清理戰時文物損失委員會平津區助理代表、故宮博物院古物館科長及陳列部主任、中國音樂研究所副研究員、國家文物局中國文物研究所研究員。
僅看王世襄的履歷,或許會給人一個書齋學究的印象,其實不然,王世襄自少年時代起,就是一個對于旁門左道無所不通的玩家。在晚年所著《北京鴿哨》的自序中,他曾夫子自道:“我自幼及壯,從小學到大學,始終是玩物喪志,業荒于嬉。秋斗蟋蟀,冬懷鳴蟲,韝鷹逐兔,挈狗捉獾,皆樂之不疲。而養鴿飛放,更是不受節令限制的常年癖好。”
王世襄玩到什么程度?他在燕京大學上學時,曾堂而皇之地架著鷹到校園,令眾師生側目。有一次他懷揣著蟈蟈上鄧之誠先生的課,課堂上蟈蟈叫了起來,驚動了鄧先生,王世襄被當堂請了出去。如此,從少年到暮年,順境也好,逆境也罷,王世襄玩性不減,玩出了情趣,玩出了學問,玩出了人生的韻味,玩出了對世間百態淡然處之的境界。
人們為何追捧這位大玩家?道理有很多,但我發現,王世襄先生對藏品的態度,是值得我們這個時代的藏家細細品味的。
王世襄先生雖然出身于名門世家,也養成了玩物的終身愛好,但他并非時代貴族,經濟也遠沒有富裕到可以隨心所欲砸錢的地步。他曾說過,鄙藏不值錢,十元以上是朱家溍玩的,十元以下是我玩的。
有人問王世襄,你為什么收藏家具?王世襄答道:“我沒有收藏書畫,沒有收藏瓷器,沒有收藏玉器,更沒有收藏青銅器,不是不想收藏,只是因為經濟有限,所以對這些不敢問津。過去我只買些人舍我取的長物,通過它們來了解傳統制作工藝,辨正文物之名稱。”縱觀王世襄的一生,促使他癡迷地收藏明式家具,更多的還是由于內心的愛。
回過頭再看王世襄先生一生的收藏,當時市面上最流行、最昂貴的書畫、碑帖、瓷器,基本上與他無緣,他收藏的,多是當年的偏門,如家具、銅爐、文房 等,更有屬于民俗小玩意的鴿哨、葫蘆。他玩的范圍更廣,養鴿、玩蟋蟀、大鷹、獾狗、摔跤、烹飪、火繪、漆器、竹刻、家具等,無所不精。他為了收藏,往往長 途跋涉、風餐露宿,但樂在其中。他結合自己的文物管理工作,寫就了多部專著,每每成為人文經典。
嘆為觀止的學術成就
玩歸玩,王世襄正事可沒耽誤。晚年,他曾總結自己一生中做了兩件有意義的事情:一是在戰后為國家追回了被日軍擄掠的數千件文物,二是研究整理了古代漆工名著《髹飾錄》。
前后歷時30年研究漆器工藝,著成《髹飾錄解說》一書,于1983年出版,1998年又出修訂本,成為我國漆工藝史研究的經典之作。
世襄先生實在是太自謙了一點,他的業績,何止這兩件?單看他的作品目錄,林林總總就有幾十種之多,令人嘆為觀止。其中代表性的工作除《髹飾錄解說》外,要數對古代家具的研究工作最為世人所推崇。
1957年,王世襄在《文物》雜志上發表了一篇題為《呼吁保護古代家具》的文章,論述了搶救古代家具的意義,古代家具的遭遇和搶救的辦法,文章提醒人們,家具是祖先的智慧結晶,是我們的文化遺產,搶救古代家具是一項刻不容緩的任務。可惜,王世襄的呼吁沒有得到重視,他本人也在政治運動中受到不公正的對待。盡管遭遇逆境,王世襄對古代家具的鐘情絲毫未減,他把搶救古代家具當作自己的使命,深入民間,不幸辛苦,四處尋訪古家具,并對收藏的古代家具詳加研究與整理,幾十年如一日的收藏與研究結出了碩果,《明式家具研究》、《明式家具珍賞》、《明式家具萃珍》這三本系統研究明式家具的精美著作被譽為在中國家具研究領域填補空白的權威之作。對王世襄的開創性工作,國內外學界稱譽備至,荷蘭克勞斯親王文化和發展基金會的尼荷芙女士這樣評價王世襄的成就:“王世襄專長于中國家具設計、技術和歷史的研究,創造了獨一無二的收藏,他的收藏使世界各地的博物館、手工藝者和學者得到鼓舞。”
1999年,王世襄將自己80歲之前的文章編成自選集《錦灰堆》(三卷),分為家具、漆器、竹刻、工藝、則例、書畫、雕塑、樂舞、憶注、游藝、飲食、雜稿等十二類,以及與夫人袁荃猷手書影印的詩詞120首、各種圖片近千幅,之后又陸續出版《錦灰二堆》(兩卷)、《錦灰三堆》、《錦灰不成堆》、《自珍集:儷松居長物志》,這些作品出版后引起讀書界廣泛矚目。
王世襄的重要作品還有《中國畫論研究》,這本著作創作于抗日戰爭的艱難時期,是在燕京大學研究院學位論文的基礎上擴寫的,全書內容上起先秦,下迄清季,完整地呈現了中國畫論發展史的全貌,極有學術價值。由于王世襄在學術上自我要求太高,書成后60年未曾付印,直至2002年,才將未刊手稿影印出版。
王世襄的其他作品還有《竹刻》、《中國葫蘆》、《北京鴿哨》、《蟋蟀譜集成》、《明代鴿經 清宮鴿譜》等,都是自成一家的力作。
王世襄玩了一生,也寫了一生,在不受人注意的冷僻領域辛勤勞作,不計名利,自得其樂,他的研究和著述本身就是一門大學問,堪稱當世絕響。反觀今日某些混跡文化界的偽學者,草草拼湊一些通俗雜著,便自稱“國學研究者”,在世襄先生面前,當是應無地自容了。
老先生的玩,滲透到了血液中。為了鉆研漆器、家具,沒有多少錢的王世襄無法到高端的地方欣賞、學習,只能到舊貨鋪找東西,滿北京城,包括郊區,甚至河北附近都有王世襄騎自行車覓東西的蹤跡。
“文革”下放勞動期間,興趣廣泛的王世襄和打魚人交上了朋友,認真學習捕魚技藝;七十年代以后,王世襄居住的四合院房子已是破敗不堪,但舍不得那些常年收羅來的老家具,有一段時間他和太太甚至睡在兩個明代大柜子里。
老先生平生最大一次收藏行為是在1948年時買下一架“大圣遺音”古琴,那也是因為其太太袁荃猷自幼學習古琴,得名家管平湖先生親授,造詣極高,當時,夫婦倆賣掉家中值錢收藏和珠寶,才向一位藏琴世家手中求得此琴。
所以,王世襄先生每一件收藏品都不是因為有錢而隨意購買,而是為了愛好,傾注了自己的全部心血,玩出了道道,并著書立說,超越了無數前人。因此,才成就了一代大玩家的美名。
傳統文化的守護者
品評王世襄的玩家生涯,人們有各種不同的說法,有人說他是文物界的國寶,有人說他是文化另類,有人說他是傳統文化的守望者,好友啟功先生說,王世襄不是玩物成家,而是研物成家。對自己的收藏和研究之道,王世襄曾經這樣總結道:“我沒有收藏書畫,沒有收藏瓷器,沒有收藏玉器,更沒有收藏青銅器,因經濟所限,對這些都不敢問津。只是用幾元或一二十元的價格,掇拾于攤肆,訪尋于舊家,人舍我取,微不足道。我過去只買些人舍我取的長物,通過它們來了解傳統制作工藝,辨正文物之名稱,或是坐對琴案,隨手撫弄以賞其妙音,偶出把玩藉得片刻清娛。”
王世襄這些“玩”出來的成就得來并不容易,為了重拾民間文化,他深入鄉村市街,遍訪高人;為了整理古籍,他枯坐古燈,耐得寂寞;為了搜尋實物,他餐風露宿,四處奔波。這已經不是玩了,而是一種事業、一種追求。對于這種執著,王世襄僅淡淡地說:“由此頓悟人生價值,不在據有事物,而在觀察賞析,有所發現,有所會心,使之上升成為知識,有助文化研究與發展。這是我多年來堅守自珍,孜孜以求的”。
王世襄的學問之雜、知識之博、觀察之細、研究之深、賞析之妙、文筆之佳,都可謂罕有其匹。他鐘情于傳統文化,特別是鐘情于漸漸消失的民間文化,他所關注的這些東西,或許與國計民生關系不大,但誰能說這些不是中國文化的一部分?誰能說世襄先生的業績沒有價值?
王世襄興至而來,興盡而去,留給人間和他的祖國無盡的財富。王世襄收藏的物品或許會拍得天價,但他對文化研究的熱愛、對華夏文物的癡迷、對學問鉆研的態度,這些精神財富豈是金錢拍得來的?望著他瀟灑遠逝的背影,我們應自問:世襄先生的絕學會不會成為絕響?
反觀我們現在的拍場高手,個個盯著熱門的買,近現代書畫、古代書畫、當代藝術、當代水墨,一個個熱門追過來,砸多少錢也無所畏懼。不是因為自己喜 愛,而是為了將來容易轉手。一切的所謂研究,也都是建筑在市場的基礎上。對藏品有多愛?問上去茫然一片。很多收藏大鱷對藝術品喜愛的勁頭,還趕不上這一個 蟋蟀玩家。
王世襄的藏品展,基本上是一面鏡子,照出了這個時代人心的虛浮孱弱,一個民國玩家像一座高峰,擋在今人面前,等于是無言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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